8 第 8 章

天色阴沉，一轮惨白的太阳在乌云里挣扎着穿行，空气中也带着萧瑟的气味。

    这样的天气，很适合扫墓。

    一排排墓碑静静肃立，生前显赫或卑贱，富贵或贫苦，荣耀或屈辱，在这里都不再重要。墓碑，是死者留在人间最后的记忆。

    洛文轩有时怀疑，若非要供后人凭吊，这些墓碑是否也没了存在的意义。

    对父亲的记忆很浅很浅，有时梦见，也看不清面容。记得最清楚的，莫过于眼前这张墓碑上的照片了。父亲似乎很严肃，是个事业心很重的人吧。

    很干净，似乎有人专门打扫。还有束尚未完全衰败的白菊花在风中瑟瑟发抖，自己已经没有亲人了，还有谁回来祭奠？也许是父亲的故交。洛文轩想象着一个中年男子就站在自己现在所站的地方，向父亲说着这些年所经历的风风雨雨，只是故人已去，心中无限感慨。

    默默伫立，不知道该向父亲说些什么。如果还有一次机会，父亲还会轻生吗？一定不会，听说企图自杀的人被救之后都不会再想轻生了，就像自己，父亲也一定不会。“爸爸，你一定是舍不得小轩的，只不过当时没想开而已，是不是？”洛文轩在心中问父亲，一定有什么人是舍不得自己的，即使那人已经不在人世。

    “洛文轩？”

    在这里会有谁认识自己？回过头去，是吴楷之。

    “学长……”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来这里，既然吴楷之在这，他也一定有亲人安眠于此。

    看穿了洛文轩的心思，吴楷之说道：“我来看我妈妈，她在那。”指了指东北方向，“第五排第十二个，告诉她他的儿子过得很好，不用担心。”

    “伯母会安心的。”洛文轩微笑着说。

    “这位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父亲。今天是他的生祭。”洛文轩接下了吴楷之的话。

    吴楷之蹲下身，说道：“伯父您好，我叫吴楷之，是洛文轩的朋友。，洛文轩过得很好。我会照顾好他的，您在天上就放心吧。”

    天气很冷，但洛文轩还是感到一丝暖意。虽然知道吴楷之只是随便说说，虽然知道父亲听不见，但洛文轩很知足，有一个肯说这样话的朋友，是自己的幸运。

    “伯父，我们先走了，改天再来看你。” 吴楷之站起身轻轻说道，“走吧。”洛文轩微微点头，转过身去，与吴楷之并肩离开了公墓。

    也许有人会看见，某年某月某一天，两个男孩儿并肩离开公墓，相互沉默，却似乎能一起经历风风雨雨。

    “有什么节目没有？”吴楷之问身边一直静静的洛文轩。

    摇摇头，“我想回学校温书。”

    吴楷之做了个夸张的表情，“不用了吧！我听说你是年级第一进来的，拿全额奖学金，半天不读书没事的。你这么用功，让别人怎么办呢？当做做好事，今天别念了。”

    洛文轩抿嘴一笑，这个人拿来的那么多歪理？

    “今天放松一下去玩吧，去哪儿呢，游乐场，怎么样？”吴楷之自顾自的说起来。

    “学长，我想今天这个日子，我不应该去那种地方。”今天是父亲的生祭，怎么能去游乐场玩？

    “洛文轩啊，”吴楷之停下脚步，“越是这个时候越应该让自己开心起来，我相信你父亲一定希望你快快乐乐的活着，而不是整天愁眉苦脸的，是不是？你就当今天是陪我去，行不行？”

    考虑了一下，也是不想这么快就回去，再加上心中对吴楷之有着莫名的信任，洛文轩点点头答应。

    星期天游乐场里人很多，伴着轻快的音乐，三五成群嬉闹着。有多久没来这种地方了？快十年了，真快。洛文轩看着热闹的人群，感觉好像自己不属于这里。

    “玩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嗯？”洛文轩环顾四周，添了一些自己以前没见过的东西，做些什么好呢，毕竟难得来这里一次。

    “知道了，”吴楷之看洛文轩犹豫不决的样子，拉着他往前面走去，“海盗船怎么样，你不畏高吧？”到售票处排起队来。吴楷之觉得洛文轩在后面扯扯自己的袖子，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，略微回过头去，洛文轩稍微垫起脚在他耳边说道：“学长，我，我没带够钱……”湿热的气流喷在耳上，痒痒的。余光瞥见洛文轩红红的脸颊，真是说不出的可爱，一笑，“下次你请。”知道洛文轩的自尊心，所以不能说“我全包了你不用管”的这种话。

    吴楷之挑了最后面的座位，说是这样更刺激。洛文轩没有说，其实自己真的有些畏高，何况还是这种荡起来离地最远的位子。

    “系好安全带。”吴楷之等洛文轩坐定后附过身去细心的为他系好，发丝蹭过洛文轩的下颌，微痒。

    “WU——HU——”吴楷之发出类似狼人的叫声，看起来玩得很高兴，风刮过头发，肆意张扬，心神愉悦。这边洛文轩可不那么舒服了，紧张得不敢向下看，这么高高低低的，什么时候是个头啊！前面也有不少人因为害怕而喊出声来，但洛文轩不习惯这样，他一向只是自己隐忍。

    下了海盗船，洛文轩觉得双腿有些发软，胃里翻江倒海的，不过还好，不至于吐出来，真是没用啊，洛文轩心里想着。

    “到那边坐一会儿吧。”吴楷之笑得很轻，端详着洛文轩的脸色，确定没什么很大的问题。“畏高怎么不早说？”

    脚踏实地的感觉就是好啊，洛文轩坐在长椅上舒了口气，“我，我看学长好像很想玩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要老想着别人怎么样。”吴楷之的语气加重了些，“你应该多为自己想，知道吗？”又叹口气，“你呀……真是让人不放心。”说着站了起来，“你等一会儿。”

    让人不放心……自己一个人生活了这么多年，这就是评语吗？洛文轩轻轻地笑了，虽然是责怪的语气，但还是透露出关心。有个真正关心自己的人真好。

    愣神的空档，手中多了个什么东西，是一块巧克力。“吃点儿，会好些。”吴楷之又坐下来。原来刚才是特地为自己买巧克力去了。撕开包装纸，洛文轩咬了一口，巧克力慢慢融化在嘴中，甜中略带苦味。

    “感觉怎么样？”吴楷之关切地问道。

    “我没事的。”洛文轩白皙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，“学长，谢谢你。”不只是为这一句问候。

    “没什么好谢的。凡事别逞强，知道了吗？”

    洛文轩顺从的点点头，“不过学长，你怎么知道我……”你怎么知道我畏高？

    “就算从脸色上看不出来，这里总能知道了吧。”吴楷之笑着将左手伸出，稍微向上拉拉袖子，洛文轩才发现吴楷之手上满是红红的抓痕，一定是因为自己刚才太紧张使劲抓着他自己都不知道。“学长，这，真是……”不知该说什么好，自己怎么这么没有，吴楷之怎么就不知道躲呢？就这么忍着多疼啊！

    吴楷之笑着收回手臂，“没什么的，你别在意。”随即收敛了笑容，似乎想了一下，轻轻道：“洛文轩，以后常和家人出来走走，对你有好处。”

    洛文轩低下头，若在往常，他只会点头了事，但今天有些不同。“我、我没有家人了，所以学长，我没办法做到你说的事。”吴楷之并没说话，洛文轩知道他在等自己接着说下去。“父亲去世之后，我母亲就改嫁了，我一直跟奶奶生活在一起。三年前奶奶也走了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。”淡淡的，仿佛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。

    洛文轩抬起头微笑的看着吴楷之，“所以学长不要怪我不能做到你说的事。”

    吴楷之并没有急于说话，只是静静的看着洛文轩，仿佛要把他看穿一样。眼神中闪过的除了怜惜，还有的是什么？那一瞬间的光华是愧疚？洛文轩以为自己花了眼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。”低沉的声音中时不时还隐藏着些什么，洛文轩没有深究。

    洛文轩摇头，这有什么对不起的，与你没关系。

    “不要再说这种话了”吴楷之的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，“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了，好吗？”

    家人，好昂贵的词，洛文轩只有微笑。

    “不说话就表示答应了？”吴楷之拉起洛文轩，“以后就叫我哥，知道吗？还想玩什么？”

    这样和一个男生手握着手还是第一次，不过洛文轩并没有急于挣开，“不用了，我今天已经很开心了，吴楷之哥，谢谢你。”

    “一家人还客气什么，不再到处看看？”洛文轩，我只想让你开心些，用什么方法才好？

    “真的不用了，我想回去。”洛文轩不着痕迹的将手移开，说是一家人，再玩下去还是要吴楷之掏钱，洛文轩不喜欢这样。

    “那好，我们回去。”吴楷之垂下手。这个孩子还真是敏感，怎么才能让他学会敞开心扉？

    两人似乎又回到了刚从公墓出来的状况，彼此不发一言的走着。突然洛文轩停了下来，望着缓缓转动的摩天轮出神。

    “喜欢吗？”

    “只是想起一个说法。说是一对恋人如果一起乘坐摩天轮到最高点然后许愿，就会永远在一起幸福生活。”洛文轩一笑，“我很傻吧？”

    吴楷之望着远处，缓缓道：“谈不上傻不傻，人就应该有个美好的愿望才行，然后去努力地实施，这样的人生才有意义。不过不要只期望于许愿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洛文轩转头看向吴楷之，“哥有什么愿望吗？一定要去努力实施的那种。”

    “当然有，”吴楷之微笑道，“我最大的希望就是我的家人都幸福，也包括你，洛文轩。”

    洛文轩愣了一下，吴楷之的话是那么坦然，那么真诚，不由得他不信。可是自己真的值得他这样对待吗？心跳似乎加快了很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