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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回过这神来,他往常所有的判断力全回来了:“为什么你在军部监狱呆了那么多天——北辰和你感情这么好,怎会一个招呼也不和军部打一声?”
当他试图为欧阳雨辩护的时候,这样一个疑惑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,只要她能解释得通这一点,那么……他是不是该重新考量考量?
欧阳雨被他问得一愣,他方才所有的戾气消失殆尽,现在她面前的梅季,又是一贯温和的模样,除了他紧紧攥着的手上凸起的青筋,暴露了他心底的矛盾。欧阳北辰为什么一个电话也没有来过?这也是她伤心的地方……北辰,你到底在想些什么?你当年为什么犹豫?如果你一直认为这是错的,为什么又要放任着开始?
梅季目不转睛的盯着欧阳雨,她若有一丝半毫的惊惶,那么他就可以断定她是在做戏;可他又想到,也许她早料到有这个问题,准备好了也说不定——这样看起来,他似乎只是在和自己较劲,到底是该怀疑她,还是该相信她。
她的反应让他松了一口气,欧阳雨垂着头,黯然半晌后才答道:“也许……是父亲还在生我的气,所以……大哥也不敢插手我的事情吧。”
他在客厅里转了几步,突然走回来到她身侧坐下,阖着眼整理思绪,不一会儿他睁开眼,看到欧阳雨正疑惑的瞅着他,“对不起”,他突然开怀的笑起来,“是我错怪了你”,欧阳雨眼里仍带着一点儿不服气,眨了眨眼睛,不明白他为何前后转变这样突然。
“今天事情来得太突然——是我疏忽了,忘了先和你父亲通个电话的。”
他怎么就把这事给忘了?哦,不……他没忘。
在学生面前,他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政府里唯一或可信赖的开明将帅;在军部大佬的眼里,他能否成为那个一锤定音的人,还有待观察;在代总统的心中,他挟军部和江南诸省的势力意图在内阁多分一杯羹……
偏偏欧阳履冰在这个节骨眼上宣布江南四省合力互保——学生方面和军部那边倒还好说;代总统那边,定然已经知道他和欧阳履冰并没有约定好一致行动——一子错,满盘皆落索,这样的阴差阳错,极有可能毁掉他布置好的整盘棋。
欧阳雨气犹未平的瞪了他一眼:“先将人打一顿棒子,再送一颗糖吃——这就是梅总长一贯的行事风格吗?”
梅季心中仍然有许多的疑问,却也不由得被她这句话逗笑:“我都忘了你原来是这么会说话的人。”
他猛地摇摇头,在代总统面前自现其短,让他现在的心情极度阴郁,他试图驱散这样的情绪,偏过头去打量欧阳雨的神情——她有些恼怒,瞪了他几眼之后又拿起报纸细看,不时皱着眉,似乎在思考些什么。
马群方的下台和方靖仪的上位,和欧阳雨真的没有干系吗?方靖仪真的不知道她是欧阳履冰的女儿吗?即便是家族秘辛,以方夫人和欧阳履冰二姨太,也就是欧阳北辰的母亲的关系,不至于一丝风声也不知道,这绝对不是巧合!
也许……我真的是这段时间绷得太紧,所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?
我真的可以相信她吗?
梅季在心里问自己,然后他不那么确定的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,他直觉欧阳雨是没有骗她的,她是坦荡荡的人,一如他对她坦荡荡的心:“你在想什么?”
欧阳雨不解的回过头:“我父亲的声明,打乱了你的计划吗?所以——你这么生气?”
梅季微微点头承认,过了一会儿又微有不甘的补了一句:“你倒真是生的聪明,让我都有点嫉妒了。”
他没有主动和欧阳履冰联系,是有原因的——他心底尚存的一丝骄傲,不容许他低头去向欧阳履冰要求结盟,再者,他以为凭借他和欧阳北辰四年的同窗之谊,欧阳北辰会将欧阳雨的相片放在钱夹子里,兄妹感情定然是不错的,看到欧阳雨和他订婚的消息,焉有不联系他之理?
难道欧阳家父女失和竟至如斯境地?
“你知道的,今年十二月要召开第二次的都督代表大会,再进行第一次国会议员选举,效法欧美各国,成立第一届国会的上下议院。”
欧阳雨点点头,根据她以前在学校从各种渠道得到的消息,梅季的父亲梅方思和一同遇刺的先大总统并不是同一派系,基于各方势力平衡的需求,今年十二月的选举,梅方思极有可能成为新任的国务总理。可惜今年三月梅方思在陪同先大总统南下视察时,和大总统一同遇刺,这多多少少影响到了梅季的政治前途。
“你的意思……你想代替你父亲去参选,领导即将成立的内阁?”欧阳雨问得不太肯定——以梅季现在的资历,进入内阁恐怕都算勉强。
梅季摇摇头:“以我的资历,怎可能现在竞选国务总理?当务之急是……让直隶系……在上下两院中获得应有的席位”,他确实曾有计划要进入内阁,父亲的死打乱了他们既定的许多计划,他不仅要维持父亲的部下们的原有既得利益,还要谋取自己的政坛发展,台前幕后都要自己张罗了,再加上如今内忧外困的环境,真是举步维艰,如履薄冰——他那位未来的老丈人的名字,似乎送给他更加合宜。
若不是这样错综复杂的局面,他也无需兵行险招,才见了欧阳雨一面,就开口要求订立婚约了。
“我不妨告诉你,代总统看我不顺眼,已经很久了”,他斟酌着字句,“父亲尚有一些余威”,已经遇刺的临时大总统无派无系,靠着在民众间的精神号召力制衡着各方势力的平衡——其中当然也包括梅方思所属的直隶系,然而梅方思是同大总统一起遇刺的,这顿时成就了梅方思一生奉公的名誉。
“代总统并无一定的把握,成为正式的大总统——他之所以能成为代理总统,只不过是因为……大总统遇刺之后,各个派系你不服我,我不服你,莫衷一是之下,最后决定用一个傀儡来平衡局面”,可惜这个傀儡并不满足于自己的傀儡身份,又没有办法从地方势力获得支援,只好求助于外力,希望向西方势力妥协,借以赢得他们的支持。
“我一向不支持他这种对外妥协,对内铁血的政策,你不要以为我是个行伍粗人,就格外喜欢流血杀戮,军人的职责在保家卫国,不在对内镇压。当初逮捕你,也是迫不得已,不希望事情闹得更大,白白牺牲了你们的性命”,他微微一笑,“你们是第一批毫发无伤从军部出来的人。”
“你也知道,现在各个派系内斗不止,许多……号称支持民主,追求共和,其实都是挂羊头卖狗肉”,梅季无奈的叹了一口气,同时将欧阳雨的表情收入眼中,她听得很认真:“你父亲——算是较为开明的一派,所以原本我应该先和你父亲通个电话,详细谈谈怎么处理这次的事情。”
他摊着手笑了笑:“我没想到你和你父亲闹得这样僵,我以为……既然我们都要结婚了,你多多少少会知会你父亲一声。”
欧阳雨认真的考虑着他说的每一句话,猜测现在出现的问题:“你想和我父亲联手牵制代总统,可是……现在出现了一些偏差?”
梅季耸着肩笑道:“我上辈子积了多少德,有幸能娶到你这样聪明的太太!”
欧阳雨轻吐一口气,她一直在揣测让草签的联合声明破产,对梅季有什么好处——想不明白这一点,她便总是放不下心来,她固然没什么值得梅季去欺瞒的,但知道他目的何在,她总能安心些。
原来是为了年末的议会选举和内阁改选——他们这些人做事总要顾及政治利益,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,值得庆幸的是,他现在的部分目的和她一致,有他这样一个从思想和经历上都和她更加靠近的盟友,总比孤军奋战的好。
“那我现在有什么能做的吗?”
梅季往沙发上靠了靠,捡了一个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,向远处侍候的绿槐吩咐道:“绿槐,倒两碗茶来。”
“我想,我需要和你父亲谈一谈。”
只要在事态恶化之前,和欧阳履冰达成某些一致的协议,让欧阳履冰暗中向政府施压,足可弥补他现在在代总统那里所失掉的城池——看来他是高估了他和欧阳北辰的交情,他以为欧阳北辰看到报纸会主动联系他的,谁知道竟然闹成现在这个样子。江苏那边……看来在北平的实力也不容小觑,不过目前这些可以先撇在一边,一致对外才是目前的当务之急。
欧阳雨微一愣——如果他是要她做别的什么,她一定毫不犹豫,可是……她心中唯一的秘密,她无法对他坦诚,她的踌躇落在梅季眼中,梅季伸出一只手,握住她正因紧张而交叉搓揉的双手:“我不知道你和岳父大人有什么失和的地方,可是我想……现在民族大义、国家安危才是最紧要急迫的事情,其他的事情,都可以暂且放下……你觉得呢?”
欧阳雨抬首触到梅季如融融春水的目光,却突然间感到很压抑。
她挣扎良久,觉得同梅季结盟对欧阳北辰如今也是有益无害的,父亲就算一直以她为耻,却绝不可能放弃任何对欧阳北辰政途有益之事,当年要嫁她出去,不也是出于巩固势力的考虑吗?左思右想之后她点点头,梅季站起身来,牵着她的手往书房里走,摸到她掌心全是汗,梅季笑了笑:“也不急在这一会儿,你怎么就怕成这样?”
欧阳雨抽回手,在他书房左侧的小床上坐下,不自然的笑笑:“好些年没跟我父亲说过话了,怎么能不怕?”
她永远也记得,当年欧阳履冰对她说:“你但凡有一丝良心,就该知道,我养了你这么多年,现在只要你做这样小小的一件事来回报,你居然都不肯——就算是一条狗也知道要回报,你连畜生都不如!”
她不愿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,她要追求自己的未来,欧阳北辰把她藏在紫金山上的雨庐里,如他豢养的金丝雀一般,养在金屋里,最终还是被父亲发现了,抓了她回来,要她嫁人。她哀求欧阳北辰带她走,得到的却是欧阳北辰冷静的拒绝,那时她只觉得整个天空都碎了……她赌气的同他说,你不肯带我走,就让我嫁人好了!
欧阳北辰冷着脸,瞪着她不说话,她以为这多多少少能激出他几句真心话,谁知道他只是说:“雨,你别逼我,你再这样,我真的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。”
他一贯沉静的双眸,那一刻简直像要吃人一样,随之而来的痛楚和欢欣,充溢胸田,这甜蜜而痛楚的回忆……以后只能是回忆了吧?
前程往事,不堪追忆。
他总是说,雨,再等等……你不嫁,我也绝不娶……她找他追问等待的期限,他居然回答了一句——“待共和革命成功之日,好不好?”
她负气而走,心里恨恨的想,我倒要看看,这共和革命,有多难?
因为漫长,所以誓诺。
四年的时间,已足够她了解,这是怎样的漫漫长路,她常常想起他原先教给她的李义山的诗:从来系日乏长绳,水去云回恨不胜,有时又想起另外一句:碧海青天夜夜心——是啊,嫦娥应悔偷灵药,碧海青天夜夜心,她是走一步,悔一步,悔一步,再往前走一步,终于愈走愈远,再也回不了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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